很早以前我就发现自己不喜欢任何竞技活动,譬如打篮球,许多人去抢一个球,我不喜欢;譬如考试或参加美展评奖,我对高分和获奖的感觉不如对一餐好饭的感觉好;对卖了一幅画,数钱的感受反而是一种卖儿买女的心情。对工资、职称这些很多人认为是很要命的事情,却很少能往我心里去。只有被人提醒时才会有点怨气,但这种坏情绪持续不了半小时。基本上,我是一个在世俗生活中很粗糙和麻木的人。很多人的话我听不懂,类似于脑筋急转弯的事情我的表现如同白痴,我的性格和智力迫使我只能画画和教书。画画没有标准,教书只教自家的想法和经验。记得朱新建曾经画过一幅叫做“百发百中”的漫画:先画射手把箭射出去,再画一个靶子被命中。此种搞法当然是弹无虚发。我的事业的路数与此相同。从不按标准做事,一切听凭感觉和命运的差遣。但令我惊讶的是:凭感觉和用心做的事情都很顺利,而用脑子(算计)做的事却很糟糕。 因此,我越来越相信命运,并且时常能感觉到顺应命运的喜悦和好处。我不善言词(对谈画画和教学除外),也不喜欢打麻将、踢足球这类高智力和高体力的活动,不喜欢城市中的很多娱乐:如泡酒吧、逛商店、谈论名人轶事等等。我喜欢每天看报纸,但几乎不看娱乐版,只看丑闻、灾情、房产信息和汽车广告。丑闻、灾情对平庸的世俗生活是一种小小的调剂,房产和汽车令人鼓舞,它们挑起了大多数男人的购买欲和占有欲望。虽然明明知道全都拥有它们既不可能也无必要,但我仍然象看世界名画似的每天都会看一看。在家里,我准备了乒乓球桌、台球、弓箭、飞镖、拳击手套、跑步机等等。外人一看以为我是一个爱运动的人。确实,我向往运动但不爱动。这些东西与其说是为了使用而买,不如说是为了满足心里某些深藏的原始的攻击性的欲望。我曾经养过一匹白马,并且在村子边土路上打马狂奔,但是很快我就把它卖了,因为,我发现那种马背上的豪情只存在于书本和电影中,我连同我一样的人们早已被“文明”改造过了,我们的内心虽然还残留着野性和浪漫,但我们已经无力承受它们。因此,对于我的大大小小的品种不同的狗,对于近一百根栓马桩,对于院中摆放的古老的石制水槽,我并不是要真正地用它们,我买它们仅仅是对逝去的文明生活和心灵中某些东西的缅怀。王华祥 我长得像一个僧人,每当路过寺庙总会有人说我比职业的和尚还象和尚。的确也有和尚对我说我很有佛缘,我相信他们的感觉,而且在一本关于姓名与运气的书里也说我这种笔划的人差一丁点儿缘由就是一个和尚。我的性格和行为印证了这一点:喜欢创造,不喜欢争抢;喜欢发现,不愿坐享其成;喜欢孤独,不喜欢热闹(偶尔例外);喜欢随遇而安,不喜欢努力拼搏;喜欢乡野,不喜欢城市;喜欢朴素,不喜欢豪华;喜欢简单,不喜欢复杂;喜欢善良的人、快乐的人、勇敢的人,坦荡的人和凶猛的恶人,不喜欢平庸的人、自私的人、阴柔的人和阴险的好人。我有这么多泾渭分明的喜欢和不喜欢,决定了我生命的舞台很宽,而生活的舞台很窄。我十分清楚,如果想在社会中混事,就不能有那么多好恶,世俗中的每一步阶梯都是以牺牲某一处天性为代价的。那种社会化的成就感是许多人追求的,成就能使他们快乐,但是,我认为这种快乐很概念化,很雷同,很空洞,如果以世俗的所谓成功做标准,那么人就踏上了一条背离生命秉性的不归路,就会失去上天所赐予人的许许多多的乐趣:享受阳光、风雨、劳作、收获,不懂为我们流淌的河流,为我们澎湃的大海,为我们展翅的雄鹰,为我们往返的季节,为我们设定的视觉、听觉、味觉和触觉,不懂生命的要义。因此,我宁愿生活的舞台窄而要生命的舞台宽,宁愿身体受到拘束而心灵获得自由。我并非一个胸无大志的人,相反,我的志向早已超出一般标准,是一种抽象的、形而上的,与想象中的圣人为伍的志向。这个境界不可能在现实中实现,它只存在与心灵之中,只存在与追求之中,它的意义不在于真的获得,而在于使我的灵魂快乐、优雅、洁净和高尚。 注:本文录著于《王华祥乱讲集》(2006年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