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言:“侯登科奖”今年第五届了,经历了十年的时间,我们想把十年来的获奖者做一个回访。“侯登科奖”是项目奖,不是给人的奖。李江树是第一届第一个获奖者,就是说李江树是侯奖获奖的第一人,从他开头是最合适的。并且我们今天还要了解一下李江树的项目,他拍摄的北京那些文化名人的故居,建筑遗产等内容的完成情况、传播情况、社会反响。李江树 艺术家简介: 李江树,男,汉族,1954年12月出生,河南唐河人。高中学历。1973年毕业于北京第八十中学。1974年赴北京通县马头公社插队务农,后历任北京无线电二厂工人,英文版《中国妇女》摄影记者。 李江树:今天,四合院的数字仍在迅速逐年递减,大量的王府、侯门、抱鼓石上雕有小趴狮的簪缨世家的豪宅、庙宇、寺院等文化景观被铲除。据2004年清华大学建筑系的调查,方圆62.5平方公里的北京古城,历史风貌保留较完整的空间,包括水域和公园,已不足15平方公里。自20世纪90年代以降,不提保护,不提整体有机更新,以“旧城改造”、“危旧房改造”这两个词的名义,使在“文化大革命”中都幸存下来的大量文物建筑、老四合院毁于一旦。事实上,绝大多数四合院结构尚好,并不是危房,需要的是修缮。 大规模重建破坏了原有的自然环境与历史人文环境,不少重要的历史街区整体消失,而代之以平庸的建筑和平庸的街区:巨型商厦+密集的商品住宅+体量庞大的写字楼。房地产开发商、土地投机者、某些有权无知或是唯利是图的官员视古建为草芥,迅速地以推光头的方式蚕食着老城的最后空间。 倒塌的胡同陪祀着更早倒塌的城墙。对老北京人来说是那么熟悉而亲切的名字:扁担胡同、烧酒胡同、库司胡同、香饵胡同、红罗巷、北竹杆、椿树头条等都已成为记忆。推土机推倒了老房,也推倒了原本是伫立在那里的传统、故事和历史陈说。从宏大到精微,到底有多少建筑细节被毁弃?古都的衰落已宣告了建筑哲学建筑美学的黯然和统计学的无能为力。还有,那一种帝都气象,京韵京味儿的湮灭更是不可以言说的。 2008年奥运会是一个不错的理由。城市规划者企图把古老的城市打造成一座时髦的城市。近年来,每天都有新的建筑在开工。每年竣工的各类建筑均超过1000万平方米,建设速度超过了纽约和东京,也就是说,每年在拆胡同的同时,要新起几百座高层建筑和多处大型公共设施。建筑是必须要有空地来加以平衡的,而现在,5.9%的老城地面,麇集了165万人口和整个城市总量半数以上的交通、经济与商务活动。建筑高度失控,建筑体量不断增大,城市功能无止境扩张,老城不堪重负。原本疏朗、尺度宜人、平缓开阔、低建筑密度的老城,现在的人口密度为每平方公里14694人,是纽约人口密度的1.7倍(纽约8811人,巴黎8071人,伦敦4554人)。北京的人口密度,在世界上12个同等规模的大都会中是最高的。2020年,北京总人口将达到2100万。 最让我痛心的是把曹雪芹故居拆了。我写道: 蒜市口街西起崇外大街南段东侧,东接缆杆市。长约二百米,宽约七米。清代,该街有一处卖大蒜的市场。位于蒜市口街的广渠门内大街207号(原蒜市口16号)四合院,是目前所有的红学家唯一公认的有案可考的曹雪芹故居遗址。雍正五年腊月(1727年),曹雪芹的父亲曹頫被免职抄家,14岁的曹雪芹目睹了家族由皇恩浩荡到数日之内便家徒四壁的败落。雍正六年,他随祖母从南京举家到北京,在这一贫民区住了十余年。后因家庭拮据,又把此房卖了。曹家迁至北京的情形,在现藏于中国第一档案馆的雍正七年(1729年)《刑部移会》中有所记载,:“察曹()因骚扰驿站获罪,现今枷号。曹()之京城家产人口及江省家产人口,俱奉旨赏给隋赫德。后因隋赫德见曹寅之妻孀妇无力,不能度日,将赏伊之家产人口内,于京城崇文门外蒜市口地方房十七间半、家奴三对,给与曹寅之妻孀妇度命。”此为最有力的一个证据,接替曹頫官职的江宁织造隋赫德见曹家困厄,出于怜悯,便把“蒜市口十七间半”给了曹雪芹的祖母。此内务府文件由隋赫德奏明雍正帝。 旧京的格局是“东富、西贵、南贫、北贱”,或者说是“西城雅、东城富、南城穷得叮当响、北城乱得没法住”。这是因为东城多鉅贾大贾、殷实住户。清光绪初年发展到顶峰的、浙江慈溪董氏家族创办的京城最大的“四大恒钱庄”:恒和(和为贵)、恒利(利为基)、恒源(源远流长)、恒兴(兴旺发达)均在东城东四一带。江南水运来的粮食存储在朝阳门内粮仓(明代七座官仓,清乾隆达到十三座官仓)。木材由东直门运入京师。故货栈、集市、商人都云集在东城。西城居住环境比东城好,有什刹海、积水潭这样大片的水域,故多王府、多京官寓所。南城聚集工匠小贩、民间艺人。北城主要指德胜门、安定门以北。这一带交通不发达,商业不繁荣,住着大批的城市贫民、伶人乐户,还有那些坐吃山空家道中落的下层旗人。 “渴不死东城,饿不死西城”,四城之风俗也有不同。早年间东城人见面爱说:“您一早儿喝茶啦?”西城人见面爱说:“您一早饭吃啦?”曹家所住的南城多为“下九流”——木匠、棚匠、泥瓦匠、补锅匠,车夫、轿夫、送煤工、送水工,还有民间艺人——所居住。蒜市口是个热闹的去处,从东面进京的人多经广渠门到蒜市口。蒜市口路南路北遍布饭铺、酒馆、油店、车马店。曹家所住蒜市口16号在蒜市口街路北。 宣武区南部的民俗和城南底层人民的生活对曹雪芹日后在北京创作《红楼梦》有着重大影响。蒜市口16号院以东是广渠门,以西是崇外大街,北面是花市,南面是唐洗泊街和南岗子。南岗子地区聚集着很多市集庙会:火神庙、土地庙、娘娘庙,文昌宫、番桃宫、庙宇琳宫,清真寺、卧佛寺、拈花寺、法塔寺、夕照寺,育婴堂——乾隆十五年(1750年)的地图上标的是“养育堂”。《红楼梦》中不少情节与寺、庵有关,如秦可卿是养生堂抱来的,而夕照寺附近的育婴堂在蒜市口东南,距曹家不足一里(这个收养弃婴的育婴堂一直维持到民国)。《红楼梦》第二十四回写贾芸给凤姐买香料:“次日起来,洗了脸,便出南门,大香铺买了冰麝,便往荣国府来。”其中的“出南门”即指去前门大街。《红楼梦》中提到的兴隆街离祘市口也很近。书中提到的铁槛寺就是附近的隆安寺。隆安寺是皇家显贵的停灵处。蒜市口以东的卧佛寺是曹雪芹的常游之处。乾隆后期搜罗《红楼梦》遗篇残稿的苏州人程伟元写有《红楼梦序》:“好事者每传抄一部,置庙市中,昂其值得数十金,可谓不胫而走者矣。”内中“庙市”,乃指琉璃厂书肆。 据一直在207号中院北屋住的马允升老人回忆,207号院是其太祖于清嘉道年间买下的,几代人在此院住了一百七十多年。遗憾的是,马家祖上保存的房契、簿册、字画等均在“文革”中被毁。但他还记得,当初临街有个染坊。207号院为刀把形三进四合院。从大门到后院有狭长的夹道相通。临街房六间,前院南房三间;中院北房三间、东西厢房各三间;后院空旷,有大葡萄架,院东侧有水井一口。西北角一段院墙内凹这一细节,也与《乾隆京城全图》相合。全部正房、厢房、耳房加起来为十八间。但照民间的说法,阴阳房与门洞只能算半间,故此为“十七间半”。马老先生说,1926年、1933年前院与中院做过维修,后院北屋基本未动。他小的时候,堂屋有八屏楠木乳白色隔扇,东西两侧有黑檀木刻花落地罩,上书“荣华富贵”。其他各屋有木隔扇或碧纱橱。墙上有各色匾额,如“静观”、“端宁”等。 207号院格局完整。院中遗有石础、石磨盘等多处遗迹、遗物。中院有假山,北房堂屋正中上方曾挂有“韫玉怀珠”的横匾(“文革”初被毁)。最值得重视的是临街房与中院之间的那道东西向院墙,院墙旁有一四扇木制屏门,上面刻有 “端方正直”四个大字。红学家们考证,《红楼梦》中出现过的这四个字很可能是曹氏家训。 1999年,为了展宽广渠门大街,“蒜市口十七间半”数天之内就成了一片颓垣败瓦。当时,拆与不拆,各执一词 。在北京乃至全国,于破坏与保护的关键时刻,破坏大都占据着上风。院落被毁后,2000年底,专家怀着巨大的沉痛与遗憾,在废墟上对三层地基进行印证性考古发掘,挖到第三层时,发现地基的确是明末清初的,地基布局不多不少,刚好是“十七间半”,与清《乾隆京城全图》所绘丝丝入扣。这证明207号院铁定正是曹雪芹居此十余载的故居原址。发掘时,发现古井一口,上罩石井圈。石井圈现保存在广渠门隆安寺内。这是现存曹雪芹宅的唯一原物。 拆毁曹雪芹故居与拆毁莎士比亚、歌德、巴尔扎克、列夫·托尔斯泰故居的性质是同样严重的,也是不可想象的。然而果真就发生了。拆除前,国内外一片反对之声,然而有关部门却不愿等待进一步考证、会商的结果,急于动工,终于在数天之内便造成了一个千古大憾。如此的暴殄天物引起了各界有识之士的扼腕、凄然、浩叹乃至愤怒。 从现实到伪撰,这是在当今中国最为严重的一次毁文化原迹而建的摹本:2010年,有计划在原址附近,即崇文区磁器口十字路东北侧复建一800平方米的仿故居,据称是要“借以提高南城的人文旅游厚度”。 “平生不下泪,于此泣无穷。”落雨了。于黄昏中望着已被夷平的“蒜市口十七间半”遗址,我翘首铅色的秋空,怃然良久,心痛如剜,胸中压着哑言的痛苦,重重的块垒与无尽的怊怅。乾隆年间宗室诗人永忠写有《吊雪芹》:“传神文笔足千秋,不是情人泪不流。可恨同时不相识,几回掩卷哭曹侯。”而现在却要“掩卷痛哭蒜市口”了。曹雪芹唯一一处公认的、有案可稽的居住地就这么永远地消失了——北京,这个几度被少数民族入侵又几度被农民革命军所占领的城市,八百多年来,这在世界上都是一个特例,历史上数经动荡、兵燹它都保存了下来。西京长安,东都洛阳,还有后来的汴梁城都是毁于战火,属于无奈;但明清两代的北京之建设,实为对元大都的赓续与发扬。然而,自上个世纪50年代起,北京在未经任何战乱的情形下,被大破大立,被拆除着老城和老城中的古建,这无异于一刀一刀切割着一个民族文化血脉的历史延续,损毁着一个民族价值无尽的文明与古典。而我和众多良知未泯的人,却只能在心底里为已被排摈毁弃,被磨蚀殆尽的老北京吟一阕悲郁的骊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