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家刘筱元的创作之路和他的西北风情
叶的世界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然而,你可曾知道,万山红遍的秋叶却有着一个别样的世界。
秋艳时节,画家桑泉道人约我去他的山间画室———位于北京市怀柔区的四渡河村的山民居小聚。四渡河村依山傍水,景色怡人,难怪山民居主人又称自己的宅院为怡园呢。当我随同桑泉道人艰难地行走在干涸的、布满大小鹅卵石的山涧中时,脚下那一片片色彩斑斓的落叶骤然震慑了我。五彩缤纷的秋叶把我带进了一个从未涉猎过的、新颖绝妙而又充满情趣的境界中去了。
叶中之岛
有一片黄灿灿的秋叶,它的边缘已被枯萎吞噬,于是枯海中托起了一叶金色的小岛。清晰的叶脉像岛的山脉;不规则的灰绿色斑像海岸边的礁石,又像山峰上的积雪;黄绿杂夹橙红的色斑犹如山坡上多彩的植被。那朦胧的色的虚化恰似飘浮在叶岛上空的烟云;云间有一点红,仿佛是从天而降的神鸟。她牵动着我的思绪在叶岛中遨游和遐想。我拿着细细的叶柄,像拿着一方神奇的魔镜,镜中的景色美仑美奂,令人陶醉。可惜,她的存在太短暂,像海市蜃楼一般虚幻。死海不断蚕食着金色的小岛,小岛变得越来越狭长,颜色也越来越暗淡,仿佛落日收回了最后的一丝余辉,神鸟也飞得无影无踪。一切的一切都淹没在暮色里,消逝在虚无中……
世间何来永恒?永恒的片刻和片刻的永恒仅在我们的记忆中,就像金色的叶岛在那片微不足道的秋叶中……
叶中之马
上苍饱蘸了金黄和殷红的颜色在一片秋叶上描绘了一匹骏马。上苍没有在表现奔马的速度上花费笔墨,它把速度留给了飞逝的时间;上苍没有着意刻画骏马飞奔的动态,它把想象留给了有心的观众。
从马的头部特写看得出,那是一匹稚拙可爱的小马。瞧它跑动时那金黄色的鬃毛迎风飘洒的神态,更显现出鬼斧神工的意蕴。它瞪着对什么都感兴趣的眼睛,它看见了尘世中的什么?为什么眼神中流露出的不仅仅是欢乐、愉悦和幸福,还有迷茫、忧虑和困惑?这只眼非同一般,它是树叶与天敌搏斗时留下的伤痕,难怪眼神如此敏锐、深沉,仿佛能洞察红尘的圆缺因缘。我庆幸自己有双伯乐的慧眼,能在那么多落叶中发现了这片,上苍给我的奖赏是让我享受了不同凡响的审美陶醉和出神入化的心灵感悟。
人们常说,时间能改变一切,一点都不错,仅仅一天时间,金色的小马已变成了棕色的战马。叶片中一根根金红的叶脉在深棕色的叶面衬托下显得更加苍劲,俨然是战马把鬃毛挥洒。战马啊,你为什么跑得那么急,仿佛瞬间就消失在这片秋叶的暮色中。我想竭力挽留它,然而无济于事,它终于融进了那片黑色的无限之中。
大扬山的一片秋叶,苍海中与众不同的一滴,微不足道,却令人神往。它永远地消失了,却时时浮现在我的眼前,卓姿依旧,神采飞扬。
叶中之鸟
书写着生命最后的辉煌,在即将枯萎的包围之中;饱蘸着金秋最华丽的色彩,在几乎窒息的深沉之中;挥洒着生命最后的浪漫,在巧夺天工的灵动之中。啊,上苍洋溢着对金秋的一片赞美之情,撒落下这片神奇的秋叶。
细细观赏这片秋叶中的肌理,有大笔一挥而就的线,有倾情泼洒的面,还有如玉珠落盘的点———那些撒落在一片金黄、草绿色块边缘的、大小聚散、各不相同的点,仿佛构成了一片宁静中突然爆发的交响。点、线、面又构成了飞鸟的图形,它仿佛从早春的点点嫩绿起飞,飞越了夏的浓密,如今正飞越秋的灿烂,似乎快飞到生命的尽头,再也飞不动了,于是,便将自己凝固成诗意的精灵飘落人间。尽管在这片秋叶中,枯萎正蚕食着生命,必死无疑已是天命,然而只要还有一点色彩,秋叶也会毫不吝啬地讴歌生命;只要还有一丝热情,秋叶也会热情地倾泄上苍造化的奇迹。这种精神的体现不正是我们人类所要追求的人生理念吗?
叶之鸟在死的宁静中煽动着希望的羽翼,它赋予我们的永远是飞动的思绪。
叶中之日
是谁赋予秋叶如此瑰丽的色彩?这片不对称的秋叶似乎在大声回答:是太阳!可不,在这张恰似答卷的秋叶上不是明明白白地画着一轮火红的太阳吗?
太阳的光芒为什么偏向一边?那是象征运动的永恒。地球的自转和公转形成了四季的轮回,于是就有了树叶的生命形态:春的萌动、夏的茂盛、秋的华实和冬的泯没。世间万物有什么能超越这条生命的轨迹呢?
秋叶把太阳画在自己身上,坦诚地向世间宣告,我的灿烂归功于太阳。太阳却说,我奖励这枚勋章是表彰秋叶圆满地实现了生命的灿烂,它把果实奉献人间,自己却灿然一笑化叶为泥。
叶之阴阳
叶的一半已被死亡吞噬,像月亮的背面,可另一半却灿烂依旧,像艳阳的秋天。介于生死之间的奇妙图形像衣着盛装的贵妇,风度翩翩,气度非凡,然而,她却毫不迟疑地迈向死亡的那一边。她的罗裙真美,用金丝编织着繁星似的宝石,不对,那分明是用金黄的芒草编织着秋天的辉煌,否则怎会如此富丽,又那般朴实。
啊,那是叶神降临人间,所以面对死亡才会那么从容,那么超然。她清楚辉煌没有永恒。不要走得那样急,尽管你把硕果留在了人间;不要走得那样急,尽管你把最华丽的色彩泼洒;不要走得那样急,让我再仔细欣赏你的芳容,好在心头留份芳香。
灿烂的生和坦然的死各占一半,但我没感觉到激烈的抗争和绝望的搏杀,而只感受到了生与死和谐的升华。
叶中之叶
一片叶中包含着另一片叶,像一对孪生的姐妹。然而,不同的是,一片是死的焦枯,另一片却是生的灿烂。生与死如此强烈地融于一体,给忙忙碌碌的我,挑明了一个似乎忘却的话题。它像一石激起千层浪,在我的心渊。我的思绪不得不随着一圈圈的涟漪层层荡开。
其实,生与死早就如此和谐地集于一体。从生的那天起,死就开始滋生。生死像一面镜子,你中有他,他中有你。生死是形影不离的朋友,相伴相随,直至生命最后的消失,呈现一片无生无死的空寂。
好好活着,活着多好!当真有那么一天,死亡召唤的时候,要坦然而去,因为生命曾经美好过。
诱惑
当我第一眼发现她,我的目光就无法再逃避她,心中立即升腾起异样的亲近感。我那么自信地认为,她一定有话要向我倾诉,我贴近她,仔仔细细地揣摩她的心语,仿佛沉浸在她那温柔而甜蜜的怀抱中。
落日就要带走那最后一抹余辉的温情,夜的群青色雕幕似乎悄然地拉启,今夜的归宿在哪里?一个大大的问号好像突然蹦跳到我的眼前,鲜明而强烈地映照在那片即将隐去的晚霞中。
那不是晚霞温柔的余辉,分明是暖融融的小屋温馨而迷人的灯的光辉。
那是一间古朴、典雅、充满着像家一般柔情的小屋,柔软的地毯和灯光融为一体,像水天一色傍晚的湖。
丢下沉重的行囊,有什么比如泉的沐浴更惬意?静静地任其如雨丝的水帘轻柔地抚摸着身体,像大地沉浸在晨雾里,又像水中的睡美人。
三行小字钻进了我的思维,为什么要说那些萍水相逢的晚上,那些陌生的小床,那些床前地板上如霜月光?因为它们给你联想、给你启迪、给你快感……
那张厚重的欧式皮沙发,似乎让思考也变得厚重起来。舒适的靠垫好像在暗示不妨坐下身来去细细琢磨和体味。那饱满的皮枕头呢?给人睡意?
安静舒适的今夜,你去哪里?
让舒适的枕头送你到梦中,让你甜蜜地回忆起那些萍水相逢的夜晚,似曾相识的快乐和那些充盈在陌生小床上的梦境,或许是真实的柔情和激情,如此的状态真像一张老唱片在悠然的旋转中把经典的乐曲回放。
地板上的月光让人情不自禁地低下了头。月光如银,不免几分乡愁涌上心。是伤感的泪,还是思乡的云?难道真的只有你,孤独地倚靠在床头?
丢在地板上的,还有几本翻阅过的书,是书中的故事撩拨了情思,还是书外的真实撞击着起伏的心扉?又是一个大大的问号藏匿在我的心头。
在萍水相逢的晚上,在陌生的小床上,看着地板上如霜的月光,啊,那分明是你的思绪在徘徊,今晚去哪里?我不知不觉已随着感觉走得太远。
封面特种纸夹杂着的银点效果,像浩瀚太空的星斗在闪烁———那么多的疑问,那么多的回答。然而,它们汇集着的不过是一首小夜曲和谐的流淌。
偷美
从桑科草原奔腾而至,流经拉卜楞寺的夏河之水,像管弦乐交响诗自由、浪漫的曲调一般,那么随心所欲、欢快跳荡。我沿着河边,踏着光滑洁白的碎石子漫无目的地走着,真像荡漾在水面上的一片秋叶。然而我的目光却像牧羊犬似的,一刻也不停息地四处搜寻着美的猎物,感受着美的闪光点。
突然,一位藏族老妈妈闯入了我的眼帘。她来到河边,弯下腰用手中的塑料袋逆水一兜,一袋水就神奇地装满了。我被她熟练的绝活惊呆了,目光也不由自主地尾随而去。只见她翻过了一个铺满野花的土坡,消失在坡的那边。直觉告诉我,坡的那边一定有一幅美的画面,或许还会有一个动人的故事在等待着我。
我骤然冲动起来,赶紧追随而至。果然,一位藏族姑娘半裸着身体,静谧地端坐在玛尼石堆旁。她低着头,好像在与手中的一束淡紫色的小野花诉说着衷肠;她的身体那么健康、丰韵,充满着少女迷人的魅力;她的肌肤黝黑、细润、光洁,在艳阳的照耀下折射出青春的光采。从她身上滑落下来的藏皮袍,像佛像厚重的莲花底座,把这位藏族少女烘托得更加妩媚动人。她身边有一头小毛驴,悠闲地吃着草,不时地抬起头来,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地看上一眼;慈祥的妈妈正拎着塑料袋里的水,轻柔地擦洗着女儿的身体。
我知道藏民有沐浴的风俗。他们把初秋的河水视为圣水,此时的河水有甘、甜、清、凉、轻、软、饮时不损喉、喝下不伤腹的八大优点。用圣水沐浴不仅可以强身健体,据说还能给人带来好运。我宁静地欣赏着眼前的画面,既没有按动相机的快门,也没有打开速写本,我害怕它会惊动神灵,让美在瞬间稍纵即逝。我把自己完全沉醉在美的图画中,享受着圣洁之美的沐浴。一切都凝固了,如画。
突然,那位藏族姑娘用妈妈的藏袍遮掩住了自己的身体,“犹抱琵琶半遮面”似的用羞涩的目光注视着我。她轻轻地抓着妈妈的藏袍摇晃着说:“你看他”,老妈妈愕然转过头来看着我,弄得我非常尴尬,顿时面红耳赤。我生怕她们误解我,于是赶紧举起手中的画夹说:“我是画家。”老妈妈并不在意我是什么,却笑着像吆喝一头不听话的、闯入了禁区的牲口一样,连声地说,去,去,去!老妈妈那种善解人意的宽容和大度,使我深切体地会到了人性的美和“美是和谐”的真谛。有趣的是那头憨呆的小毛驴却误解了主人的意思,替人受过地躲到了一边。面对如画之美,我不情愿也不甘心就这样空手而归,但又生怕触犯了少数民族的风俗。我真像见了好东西又无法上手的小偷一般只好忍痛割爱了。我是一个偷美的人,只要发现美,那创造美的种子便根植在我的心田,我是要不顾一切地呼唤出鲜花和果实来的。
我在心里揣着这幅画,一路狂奔到夏河边。我捧起清凉的圣水洗漱着,然后呈“大”字形躺在草坡上,那种感觉真像在接受上苍的洗礼一般。经历了激情的旋风之后,我才体会到凡人的饥肠辘辘,于是跑到路边一家四川小店,叫川妹子赶快下担担面。然而,此时此刻表现美的饥渴似乎更强烈,我来不及打开画夹,抓起餐桌上的菜单就迫不及待地回忆、默画着镌刻在我心头的画面。生活的火花与激情的表现欲在碰撞、在升华,它们像扼制不住的音符,急速地在琴键上倾泄、流淌,直至最后重重地落下了一个结束音。于是我留下了这幅珍贵的小画稿。
岁月流逝,然而那悠美的旋律至今还在我的心中流淌,那无法再现的美好生活,却永铸在我的画卷中。
刘筱元,生于1946年1月1日,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国工艺美术学会会员、安徽省工艺美术学会副理事长、书画专业委员会副主任、原安徽文艺出版社资深美术编辑,现执教于安徽大学艺术学院并任客座教授,并为河南省华侨书画院和厦门海峡画院的特聘画师。自1990年起,刘筱元开始了“万里行”采风行动,先后去了内蒙、新疆、甘南、云贵、陕北、惠安、婺源等地体验生活,收集了大量的创作素材。
他的中国画作品、速写及艺术随笔多次发表于《人民日报》海外版、《中国书画报》、《美术报》、《新闻出版报》、《随笔》、《书与画》等报刊,并赴美、法、德、韩、新西兰及台湾地区展出,并被收藏或辑入画集出版;此外,他的多幅作品还被中国美协、国家画院等专业单位辑入十几部大型画集出版。2005年至2006年,刘筱元先后在中国科技大学现代艺术中心及潍坊中百美术馆举办个展和联展,他的作品受到了我国著名画家华君武、方增先、周韶华、吴山明、程大利、张建中、鲍加、萧瀚、王玉良等先生的好评。